一位拒绝在“99公益日”捐款的公益人独白——与李小云教授商榷
在腾讯“99公益日”的最后一天,我们推送了李小云的《马化腾淡淡地通过指尖,把公益文化穿透了中产阶层》,他提出公益的实质是社会财富再分配的隐形契约,其核心内容是捐赠。腾讯“99公益日”以娱乐的方式促进大量中产阶层独立捐赠,是巨大的创举。公益人应带头捐赠,引领形成“人人公益”的社会共识。凯风基金会项目助理曲晨对此看法迥异。
曲晨,凯丰基金会项目助理
全文1400余字,读完约需4分钟
公益人的价值不只在于参与公益实践,更在于以专业知识、职业精神与前瞻性视角能动反思公益实践与社会结构,并提出改进方案,职业公益人不是超级志愿者。
作为李教授《马化腾淡淡地通过指尖,把公益文化穿透了中产阶层》一文中批判的不捐钱的公益人,我觉得我有必要反击一下:
▌1、
这篇文章的思路是典型的线性史观或阶段论,即认为中国尚处于公益文化启蒙阶段,大众捐赠文化尚未形成,所以当下重点应放在捐赠文化的养成上。捐赠行为的发生和捐赠理念的普及,优先于捐赠款项的使用和捐赠社会意义的多维拓展。
但这忽视了问题的复杂性。公益文化养成的过程是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,并没有一个必然的先后顺序。而这一系统之中,各种要素相互作用,难以判定何为中心。事实上,后二者高度制约着前二者的意义,从而也最终决定了公益在当代社会的效果、权力与价值。以这样的逻辑论证实践的合法性与合理性,既陈旧,又难以构成对现实的反思和促进。
▌2、
捐赠是否是公益的基础?Yes or No,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基础,是一种未来发生可能的前提性的意涵,还是一种社会价值与行为系统中的核心性指向?就前者而言,包括政治自由、财富积累与文化刺激等等的社会语境才是前提性的基础,这些推动了捐赠。就后者而言,自发的公民行动与大众参与才是核心性的基础。而捐赠只是前者的结果和后者的一部分。
一种简单直接、无附加动作的捐赠,一种近似于消费的捐赠,难以负担起理想的公民行动与大众参与的意义,更无法证明这种意义。而含义更为宽广的公民行动才是公益的基础。
▌3、
此文缺乏基本的系统性思维和全局性视角,将公益狭隘地理解成对社会财富再分配的隐性契约。这只看到了再分配的一层,未看到分配后的再使用一层。
事实上,福利国家的危机是社会财富再分配后的使用危机。而且这种使用并不只是针对弱势人群的物质扶助,更涉及根源性的社会结构问题,涉及到重塑我们所处世界的观念系统、行动逻辑与实践现实。它完全可能不涉及弱势人群,但仍然是公益,即资源并不一定直接导向弱势人群,却间接塑造一个有利于他们的更好的世界。
很多具体的社会问题的解决,越来越需要一个整体性的方案,而不是局部的介入。这意味着公益不只是协调阶层分化,而是多种社会问题的系统统合与协调,它涵盖更为宏大的议题。
▌4、
此文缺乏对行动的能动反思性,去政治化、娱乐化、精英主导与经济投机性,以及主体问责的结合,如何能实现公民赋权?腾讯“99公益日”以消费者为捐款者,代替公民身份;以去政治化抹杀政治性社会议题;以娱乐化消解参与者对社会问题的严肃讨论与介入;以精英主导、操控大众意识与群体行为;以经济投机最大程度激发了公益从业者的无知之恶。这些又向谁,向哪个主体去问责呢?
▌5、
李教授对不捐款的公益人的拷问是不成立的,这是一种丧失了基本常识的无效质问。
中国公益人即使可以在职业化的程度上称作公益精英,也不是社会精英。以公益精英们的经济实力、社会地位、政治处境,显然不具备相应的实力(更遑论持续的意愿)作为永久捐款人,引领以捐款为核心的公益文化的形成。我们,至少是我,也不认为这种公益文化可以有效促进社会问题的解决,并为更博大的公益提供一个坚实的基础。
公益人的价值不只在于参与公益实践,更在于以专业知识、职业精神与前瞻性视角能动反思公益实践与社会结构,并提出改进方案,职业公益人不是超级志愿者。
▌6、
我理解李教授对于国家权力主导的厌恶。的确,摆脱权力掌控,独立地进行公益实践十分重要,但并不是“非政府力量”即为公益人的同盟,并不是“非政府”即为善。市场性力量的进入会给人一种自由的表象,但如今中国不是西方的16、17世纪,资本与公权力的密切结合已构成联合统治,对此不加反思就以为自己已然自由,资本已然向善,这是智识上的懒惰和思维上的局限。
▌7、
捐款很重要,是一条非常有价值的公民参与路径,但显然不是现在这种简单粗暴的“99模式”能担负得起,希望公益同仁作为 Thinker in Practice,多些思考,少些盲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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